月光如水照缁衣 （十四）
此刻，房内只剩下花无缺和铁心兰两人。
铁心兰斜倚在床架上，不时抽噎一下，连带着那挽起绣帐的帘钩也止不住地一颤，一颤。
花无缺远远站着，盯着那微微颤动的帘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铁姑娘，若是觉得累，不妨再躺下歇息一会儿？”
铁心兰轻轻摇了摇头，本以为寡言少语的花无缺就此打住了，不料他接着说，
“如果铁姑娘还有几分精神，能否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明明知道我现在口不能言，还要我回答问题？铁心兰气苦地朝花无缺瞟了一眼，却见他正一脸严肃，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铁姑娘，这些问题，你都只需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我只想知道昨日是否照夜顺利带你回到了客栈，但你却勒不住缰绳，无法让他停下，你怕照夜带你跑远，赢不了我师父，这才跳了马？“
铁心兰心想，怎么我什么都没说，你都跟看见了一样？她怕花无缺说她笨，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花无缺看着她垂首低头，娇娇怯怯的样子，当真是又怜又痛。以照夜疾驰的速度，这样不管不顾地纵身飞跃下来，真的有性命之虞，就算不死在师父手上，自己都有可能把自己折腾没了。这个傻丫头，怎么如此莽撞！再一转念，她如此莽撞，所为何来？不都是为了自己吗？在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傻到这种地步，不惜生命也要保全自己？为什么不是换自己来承担一切因果，而是让她咬牙扛着？这种痛惜的感情是如此强烈，以致于花无缺心潮澎湃，难以平静，竟也失语了。
铁心兰等第二个问题等了很久，正当她觉得奇怪时，花无缺终于问，
”那你确定我师父没有向你出手？“ 这个问题问完，花无缺也有些汗颜，既然大师傅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他本不该再求证一遍的。
这个问题铁心兰倒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花无缺暗暗松了口气，接着问，
”你坠马后就昏了过去？可有其他可疑人靠近？“
铁心兰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她的意思，是坠马后就昏过去了，没有可疑人。她不知道花无缺明白了没？这样不能说话真是累人！
她一脸委屈地瞪着花无缺，一副”哎呀我累坏了“的苦恼模样，倒是有点把花无缺逗乐了。他朝着她莞尔一笑，“铁姑娘，没有其他问题了，你稍歇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退出了房间。
铁心兰见花无缺走了，连忙翻身下床，忍着身上的痛一跷一跷过去把门关上，然后最快速度整理梳洗了一番。
她一直记得娘亲的话，女孩子家，不求总是山青水绿的，但得时时齐齐整整。自己刚才是什么歪瓜裂枣的样子？怎么办？怎么办？竟还是在他面前。
她紧张地盯着菱花镜里的自己，似乎还是原来的样貌没有变，但脸怎么就僵硬了？怎么就嘴角不能动，不能说话了？不会变成口眼歪斜，妄语流涎的可怕模样吧？她努力尝试牵动嘴角，但若不用手帮忙，根本动不起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花无缺一手提着一只四层的黑漆团花描金食盒，一手夹着一只圆墩墩的引枕，愣在门外。
刚才走时分明只是把门虚虚掩上，怎么这会儿就关得严丝合缝了？莫非……自己如此不受欢迎？
花无缺轻轻唤了两声“铁姑娘”，里边迟迟不见动静。
大概铁姑娘累了又睡了，不愿意看到自己，懒得给自己开门吧？花无缺沮丧地想着，胳膊下的引枕似要滑落下来，他刚要调整下姿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白衣丽人立于面前，与自己服色相同的纯白素绉，锦线密织，暗布云纹，不同的是，领口和袖口处还有专为御寒而设计的柔绒，愈发衬得此人娇俏玲珑，娉婷可爱。
是铁心兰！还穿了移花宫的宫服？！
这一惊非同小可，在胳膊底下的引枕彻底落地之前，花无缺终于回过神，一把抓住了它。
铁心兰瞧他盯着自己的模样，心里后悔没有在行李里多带几件秋冬的厚衣服，这样就可以拒绝荷露放在床头的唯一一套移花宫宫服了，虽然穿着怪暖和，怪舒服的。
要在平日，自己自然可以解释，可是现在……老天爷是在惩罚自己平日话太多吗？铁心兰暗叹一声，只得回身往里走，花无缺也跟了进来。
尽管都不大自然，两人还是在桌边坐定了。
花无缺像变戏法似的，从食盒的第一层取出两皿点心：还冒着热气的千层糕和桂花酒酿饼，第二层是一碗金灿灿的小米粥，第三层是碗盏，筷子，调羹，手巾，最下一层竟还暗藏着一把缠枝牡丹纹执壶和五只小巧的茶杯，所有器物都各就各位，纹丝不动，里面的食物似乎再怎么晃荡都不会撒出来。铁心兰把玩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叹服这能工巧匠的手艺，还是往里放东西的花无缺。
铁心兰正在眼馋点心，花无缺却自牡丹壶中缓缓斟了一杯乳白色的，带着淡淡香气的液体出来，稳稳放到铁心兰手边桌上。
“铁姑娘，这是天山雪蜜，有发汗解表；止痛镇痉之效。你昨夜到现在身体消耗过大，又是水米未进，不忙着吃点心，先把这雪蜜喝了吧。”
铁心兰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己最爱的点心，只得乖乖端起茶杯。
现在说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一杯饮尽，铁心兰但觉口角噙香，身心舒畅，似乎头真的不怎么痛了，也不像刚才那般饿了。等她从从容容吃好早点，花无缺浅浅一笑道，“可够了？”
铁心兰拍拍自己的肚子，向花无缺比了个大拇指。
这份早餐真心受用，不但无比美味，分量也是刚刚好，温度也是刚刚好，要是可以，自己一定会奖赏花无缺一个最可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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