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春水

月光如水照缁衣 (十五)

饭毕,花无缺将桌上铺开的碟子碗盏,茶壶茶杯等悉数放回食盒,依然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这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移花少主,分明像个训练有素的店小二!铁心兰觉得好想笑,但牵动了脸上肌肉,又是阵阵酸楚,只好拿手托着腮帮子,哭笑不得,一时身上什么地方都疼起来了。


花无缺瞧着她,知道难受劲又上来了,便温言安慰道,“铁姑娘,此刻荷露应该是已找到大夫了,只是镇子稍远,赶回仍需时间。铁姑娘要是着急,能否让在下先诊查一下?”


铁心兰曾听荷露说起过花无缺医术不俗,现在心里也委实担心这个怪病,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好,望着花无缺一脸真诚,她不由得点了点头。


房间内的气氛有点尴尬。随着花无缺缓缓起身,铁心兰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直起来,那硬梆梆的木椅背硌着她更不舒服。

她安慰自己说,莫慌莫慌,他不就是个大夫,我不就是个病人吗?江湖儿女,何必……


她还没想下去,突然眼前一花,那袭白影竟朝自己俯下身来,平日里的皎皎明月,皑皑白雪,此刻已在襟袖之间!

有那么一瞬,他离她是那么近,他的下巴似乎已擦过她的发髻,他的胳膊已轻触她柔软的腰肢,一缕极浅极淡,冷冽安定的松木香,穿过鼻尖,缭乱心弦,如此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勾起她最不愿拾起的回忆:那一夜的仓皇失措,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铁心兰心下一沉,本能地抗拒,往外推了一掌,腰后却是一暖。

不仅暖,还软软和和的。

铁心兰惶然回头,只见那只花无缺适才胳膊底下夹的引枕不知何时已妥妥帖帖地填满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腰和硬梆梆的椅背之间的空隙。

铁心兰瞬时明白了,自己莫不是怪错了人?她一掌推去,隔着丝质的外袍,似乎能隐隐感觉到里面纵横包裹的纱布,她突然记起花无缺左胸是吃了剑伤的,为了救自己昨夜还流了不少血,刚才不会是无意中动到他伤口了吧?她飞红了脸急急向花无缺看去,见他很快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目中已没有了痛楚之色,平静如常,甚至还带了点歉意,

“这引枕是我能找到的最软的,本想让你垫在腰后舒服一点,看来反而不好?那还是撤去吧。”


铁心兰什么话也说不出,心中内疚,又牵记花无缺的伤,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她忽然“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却因为太急膝盖撞在桌腿上,发出很大一声,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花无缺看着她,终于忍住没有走过来。


好在这点疼铁女侠是不放在眼里的,她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跑到外屋,少顷就拿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花无缺定睛看时,铁心兰拿来的却是笔墨纸砚,他眼睛也亮了。正是啊,不能说,难道不能写?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没想到,花无缺不觉有些惭愧。


铁心兰好像很急的样子,速速摆好了砚台,往砚池里加了点清水,稍微磨了两下墨,就提笔写道,

“你师父有没有罚你?”


写完,铁心兰一双晶亮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花无缺,直到听到明确否定的答案,才长出一口气。她以手抚心,神色也松弛下来,但不久又绕到花无缺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想来还是有点不放心,花无缺只好苦笑着任由她去看。


隔了一会儿,铁心兰又写,

“你胸口的伤?”

她非常过意不去地看向花无缺,显然还在担心刚才自己那一掌。


花无缺自然明白,淡淡笑道,

“那是旧伤,不妨事。刚才的一掌,还要谢谢铁姑娘,颇具舒筋活血之效。”


铁心兰感觉一下轻松好多,花无缺是历来不会说谎的,他说无碍应该没事吧?大宫主真的信守承诺没有罚花无缺,那也不枉费自己这一番折腾了。尽管她不明白以前花无缺说的“本宫令严,无人敢违” 是严到什么程度,但她从移花宫女们噤若寒蝉,讳莫如深的表现,以及花无缺所受的一剑,已经隐隐约约窥见了那可怕的事实,她也由衷地为能帮花无缺逃脱一次这样的惩罚而感到高兴。


“现在来检查吧。”

铁心兰写好,把笔一丢,就舒服地往后靠在引枕上,把眼闭了起来。


花无缺呆了一呆,取清水净了手,走到铁心兰面前。

“铁姑娘,得罪了。“ 花无缺望着面前桃花般娇俏的面庞,轻声说道。


铁心兰睁开一只眼,调皮一”笑“。

说是笑,也不过眼含笑意而已,但这一笑,已足够把花无缺的犹豫迟疑化解。

不错,她是病人,我是大夫,江湖儿女,何必拘泥小节,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铁心兰闭着眼,但觉花无缺的一双大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颌骨之上,并且随着骨骼的走向,温柔而有力地移动着,小心试探着骨骼和骨骼之间的连接,筋肉和筋肉之间的交汇,有时按压,有时揉捏,有时则拇指轻刮过骨骼的轮廓。

这双手的指腹,有着一层薄茧,想必是经年练剑留下的印记,虽不是那么平滑细腻,却给人多了一寸踏实的安全感,那种粗粝的感觉又是如此地有男人气,铁心兰不禁想起小时候自己爹爹练完剑,大笑着拿手掌摩挲自己小脸蛋的情景。

出乎意料,她没有脸红心跳,她只觉心旷神怡,通身舒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铁心兰感到一股柔和的内力,在自己身边萦绕,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遇之匪深,即之愈希……好像远行之人,走得双脚都磨出血泡,终于找到一棵可以倚靠着打盹的大树,一树繁花盛开,清风徐来;好像沙漠中的旅人,干渴疲惫之际,终于发现一汪清澈的泉水,可以跪下身去痛饮,更可以沐浴在泉水之中,四肢百骸无不放松……

一阵软绵绵的疲倦袭来,铁心兰很是支持了一阵,最后终于抵挡不住浓重的睡意,头一歪,就靠在那双手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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