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照缁衣 （十七）
祝大夫的诊断，证实了花无缺的推测，铁心兰得的实则就是民间所说的“吊线风”。
风者，百病之始也。此病皆因前晚铁心兰欲与邀月争胜，内心郁怒，又在马背上受了深秋寒夜的疾风，外感风邪而起。现在的口唇麻木，舌蹇不语，也是急症引起，虽说并非是什么大病，但若迁延不愈，恐对容貌会有影响。为怕铁心兰过分担心，花无缺并没有告诉她，而今祝大夫既已确诊，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考虑如何辩证施治便是。
祝大夫在药方上写下“升麻，葛根，甘草，芍药，人参，秦艽，白芷，防风，桂枝“这几味药材后，笑着捋了捋须，由衷说道，“花公子精通医道，其实老夫此方也是多此一举。老夫在柴房之外闻得药香，这几味药公子恐怕都已煎得差不多了吧？”
花无缺微微欠了欠身，面上依旧是清浅和煦的笑容，
“祝大夫谬赞了，花某不过是略懂一二，哪里及得上您久在杏林，潜心医术多年？花某适才是怕铁姑娘着急，才大致瞧了一瞧，按心中所思抓了几味药，“ 说到这里，花无缺自然向铁心兰投去关切一瞥，但见铁心兰低垂着头，并未理他，只好回向祝大夫道，”花某将所煎之药与老先生的药方逐一比对，发现只差一味’芍药’，花某愚钝想请教老先生，芍药是春季之花，在这深秋时节如何能得呢？”
祝大夫拈须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芍药又名将离草，秋日播种，春季萌发。这入药的部分啊，非是取其花，而是取其根，此物药性缓和，活血止痛而不伤中，最是适宜女子服用。“
”将离草……“ 花无缺不由得轻声默念了几遍。
”这吊线风，若要速愈，还得金针施治为主，汤药为辅。花公子所煎的药里若只少芍药一味，倒无大碍。“ 多年行医问药，在深门大户间行走的经历，使得祝大夫在察言观色上的本事，已几乎和医术一样高明。
”不，还是按祝大夫的方子来比较稳妥。“
花无缺唤过荷露，嘱她按照祝大夫的方子再去配十日分量的药来，荷露轻声答应着去了。
”那劳请先生施针吧。“
花无缺起身，朝着祝大夫深深一揖。
祝大夫连忙还了一礼，即从药囊中取出金针来。
虽然是白天，祝大夫还是命取了最亮的烛火来点上，并且在火上将金针一一烤过。
但见那九针各不同形，一曰镵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缇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寸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
金针的锋芒映着火光一闪而过，似乎也映出了……铁心兰苍白的脸色？
小时候在巷口的那个江湖朗中家，铁心兰曾和其他几个小伙伴扒在门口，好奇地偷窥郎中给人扎金针。只见那人仰面瘫在躺椅上，头上被针扎成了个大刺猬，却不喊疼，眼皮还一跳一跳的！铁心兰吓得刚想叫，就被娘拖回家去吃饭了，自此心里就对金针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今天，却是自己要变成那个”刺猬“了！
会不会疼死？会不会身上留下一个个窟窿？会不会针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会不会变成眼皮一跳一跳的怪人！
娘，快来救救可怜的女儿吧！铁心兰在心里叫了一千遍，可哪里有什么用呢？急得她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想说不要扎针吧，偏又讲不出来。
适巧这时，花无缺为了让屋里更亮堂些，又掌了一盏灯过来。
他俯身将灯放在铁心兰床边几上，正欲转身离去，忽觉腰间一滞。低头看时，却是铁心兰牢牢攥着他玉佩上的流苏，指间微颤，面色苍白，虽然还是不看他，但就是死活不肯放手。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现在知道害怕了？
花无缺望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纤柔秀美的手，忽然起了一阵冲动。
他将自己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右手，轻轻覆盖在柔荑之上，果然那只小手就像小兔般惊跳滑脱了。
花无缺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直起身来，向祝大夫拱手道，
”老先生，您远路而来甚是辛苦。对这针灸之术，花某恰巧也略知一二，若不嫌弃，可否让花某给您搭把手？“
”又恰巧略知一二？“ 祝大夫望着这谦和却似乎什么都懂的后生，也忍不住打起趣来，”老夫此刻，也恰巧只缺一个略知一二的帮手，公子是否愿意帮忙？“
花无缺自然很愉快地应诺，于是他和祝大夫都站在了铁心兰身后。
”祝大夫，但不知一次针灸需要多久？会不会很疼？做好后，身上会不会留下窟窿？“
花无缺在祝大夫准备针灸的时候，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后生，一连串问题抛了出来。
”看铁姑娘的病情，这次针灸啊，一盏茶的时间就够了。“ 祝大夫笑呵呵地回道，”虽然这金针长，可它细啊，大多数病人说，刺进去就像被蚊子叮一口，顶多有些酸麻肿胀，更不会留下窟窿了，不怕不怕哈。“
他像是在回答花无缺，可铁心兰听了，也悄悄地舒了口气，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放松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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